犁田遇险记

        犁田是农活中技术含量相对较高的一项工作。那人、耕牛和犁头共同组合的机械原理耐人寻味，所以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犁水田的场景。大人们“须嗤须嗤”的吆喝着老实巴交的黄牛，人和牛保持着绝对的和谐，不紧不慢地进行着匀速直线运动，悠闲而轻松地在水田里往返着，犁坯从水中规律地吐露出来，真还有点田园牧歌的味道。“块块黄田水和泥，精耕细作走东西，”诗人臧克家描绘得既形象又生动。我心里在想：等我长大了也要学会犁田，好好地潇洒一回。
         光阴荏苒，日月如梭。因为“文革，”过早辍学的我无奈地回到家乡，成了一个也能够犁田的准农民。
        农民的产品是有生命的东西，庄稼必须在特定的时间内以及特定的环境下完成它的工序才有收获，特别是像水稻这样的大春作物。犁水田似乎不挑不抬，初夏的太阳也不霸道，但那正是日短夜长搞“三抢（抢栽、抢管、抢收）”的大忙季节，巨大的劳动强度让每一个农民的体力透支达到极限。我虽然是年轻人，和大家一样，同样是疲惫不堪，小时候羡慕大人犁田的感觉荡然无存。
        山区的稻田需要“三犁三耙”以便稳水防旱。前两“犁”是从水田外边开始，水田里边结束，第三“犁”与之相反。
       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天下午。我所犁的那一块田不足半亩，是栽秧前的最后一“犁，”从田里边开始，外边结束。水田外边的中间部分呈一椭圆形向外突出，田埂外边是一壁三米多高的土石坎子。看天色，那点活路要放早工。
        犁田有序进行。快要接近水田的椭圆部分了，人和牛在田里往返的距离开始缩短。就在这时，我们家那头一向温驯听话的黄牛突然不循常道，意外地向已经犁过的那一半边走。我习惯性地用手中的牛绳发出指令，拍打着牛身，强烈要求黄牛“走正路，”可是没有半点效果，牛依然不听使唤。我又开始用“使牛条”抽打牛背，黄牛更加“离经叛道，”我恨不得把牛抱起来再甩到水田里面去，方才解气。
        就在我气得吹胡子瞪眼且无可奈何的时候，黄牛还是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，反而变本加厉，一扭头，迅即果断地将我和犁头拖到已经犁过的那边一米远的地方才停下来，让我差一点扑倒在水田里面。此时，我对自己输在一头牲口面前更加来气，一边使劲地抽打黄牛，一边还不停的骂道：“有你妈个鬼！有你妈个鬼！”由于抽打过重，细竹棍做成的“使牛条”上裹满了黄黄的牛毛。憨厚而本分的黄牛可能是又疼又累，和我一样，气喘吁吁。
        就在我气不打一处来，还想用其他办法收拾这个不听话的畜生的时候，原先看不到什么犁坯的水田怎么水浅了？我回头侧身一看，随着我“哎也妈呀”一声尖叫，那一块向外凸起呈椭圆形的部分，随着“轰隆隆”一阵闷响，三米多高的坎子在几秒钟内变成了另外一幅图景：先前青草糊糊的土石坎子一转眼变成了一幕黄色的瀑布，紧跟着露出新鲜黄土，像一头巨大的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，面目狰狞，虎视眈眈地望着惊恐不安的我。垮塌的地方呈长方形，正好是在黄牛不走正路，搞“歪门邪道”的地方。此时，我恍然大悟，方知黄牛突然“离经叛道”的原因，原来是在垮塌前一两分钟黄牛就发现牠足下异常的地质状况，拼死拼活与我作对，才救了我一命，不然我就直接不是“水葬”就是“土葬”了。此时，我紧紧地握着我的生命线——牛鼻绳子，生怕牠离我而去。我怀着无限感激的心情，惊魂不定，颤抖的双手不时地抚摸着心疼的黄牛，看样子可怜的黄牛不但没有计较我这个胡作非为的主人，反而将耳朵在我身上扫来扫去，也许是在安慰我，或许是在为我的平安祝福！
        几十年过去了，那头救我生命的黄牛早已贡献出了牠的全部。可是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不时在我心中回放，不但时时怀念那头忠心耿耿的黄牛，更让我悟出了很多关于人和牛的道理。
        常言道：畜命由人。也就是说人比牲畜要聪明能干得多，是牲畜生杀大权的主宰。可在这个故事里，却恰恰相反，是黄牛主宰了我的生命，让我逢凶化吉，否极泰来。
人的五个脚趾都能屈伸旋转，运用自如，甚至还有失去双臂的残疾人用脚趾夹着毛笔搞书法和绘画的高人。足底有几个重要的穴位，其灵敏度应该比那偶蹄目的牛脚板不知强多少倍。牛和马犹如兄弟，同目同科，只是不同属而已。那马蹄需要钉铁块马掌以便正常工作，说明马蹄的感觉神经应该是很不发达的。牛虽然不钉铁掌，估计那厚厚的蹄壳比起马蹄也好不了多少。可是，当我和牛同处危险的时候，老实憨厚的黄牛从智商到行动都远远地超越了我。这个故事，足以让“呆笨如牛”这个形容词的发明者感到脸上火辣辣的，大智若愚的黄牛同样有牠的特异功能！
        如果我那天使用的是一头撬人的“打将牛，”牠受得了那一份冤枉吗？在我反复抽打它的时候，它一定会反目成仇。一旦露出它那野兽祖先的本来面目，我即使逃过“水葬”或者“土葬，”也难逃河对门李老娘喂牛草反而被牛撬死的厄运，想起来好后怕。可比窦娥还冤的黄牛不但不计较于我，反而竭尽全力让我死里逃生，我深感愧疚和不安。
        人们常常用“老黄牛”来形容一个人的厚道与忠诚。这个任劳任怨，不知疲倦的忠实伴侣，一声不吭、默默无闻，只有付出，不投回报，只是生活习性不同于人，牠正确的身份应该是农村家庭的一个成员。
        当黄牛突然一反常态“不守规矩”的时候，我作为主人，完全不应该盲目地处罚牠，而应该坚信牠的无私与伟大，同时认真查找原因。别看牠有嘴巴不能表达，但是和我们农民完全一样，也是季节性劳累，力量再大也是有限度的。那喘着粗气，口吐白沫的样子就是明证，成熟的老农民常常为此而对牛心疼不已。由于我当农民的历练还远远不够，以致于白白地制造了一个“冤假错案，”自己还差一点死于非命。
做人如果能够达到“牛品”的基本标准，看来还真的不容易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  谭 崇 民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       二零一六年八月于分水